李易垂下还在冉冉冒烟的枪口，从衣领里拽出毛巾一角擦了一下脸，然后才注意到上面的味道，忍不住把毛巾凑近鼻子，立刻不自觉地将头向后一仰，迅速拿开毛巾。
不知不觉当中，这条毛巾上面已经充满了馊臭味，颜色也变得深沉并且富有层次。这时王飞虎跑了过来。
王飞虎军装左边的袖子被剪掉了，光着的胳膊上缠着一条绷带。他们携带的生物敷料已经用光了，现在只能用绷带对付。
王飞虎从上岸到现在，这还是第一次受伤，一颗七点六二毫米步枪弹擦过他的胳膊，带走了一大块皮肉，伤口深可见骨，现在他这条胳膊基本上已经没用了。偏偏这时缺医少药，只能进行简单的处理。他甚至都不能享受伤员的待遇从火线上撤下来，因为他们现在已经没有后方了。
从昨天与兽人全面交火之后，至少有四五个营级番号的三四千兽人就在几个方向上发起了进攻，即使入夜也没有降低攻击烈度。各种口径的迫击炮和轻型火炮一直在射击，并且看起来丝毫不顾忌会误伤友军。
看起来兽人已经开始有意识地使用炮火来弥补前线士兵步枪射速的不足。
公爵仍然在尽力张开两翼，给自己保留最大程度的转圜空间，但是这种努力正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失去效果——他已经没有足够的兵力来添补所有空当了。
李易是在周明礼阵亡之后在战场上重新拿回警卫排指挥权的，当时他都没有时间收敛周明礼的尸体，即使是在海滩突围的时候，像周明礼这样的主要基层指挥员的尸体也很少会被放弃，由此可见战斗的惨烈程度。
此时李易手下只有二十多个人，以警卫排的人为主，还有一些在执行阻击任务之后被打散的士兵。
兽人部队在黑夜当中的进攻同样混乱不堪，但是却在无意当中达成了小股部队穿插的战术意图，把努力维持空间的联军侧翼部队分隔开来。现在李易已经找不到团部了，只能带着人向枪炮声最激烈的地方追赶。
因为一直在撤退，联军士兵没时间打扫战场，缴获自兽人的弹药得不到补充，很多人已经只剩下最后几十发子弹了。这对于自动武器来说，几乎就等于弹尽粮绝。
李易看了看无声凑过来的王飞虎，用舌头舔了一下自己干裂的嘴唇，努力让它变得湿润一点。他属于那种话比较多的指挥员，一晚上不断的指挥战斗，嗓子早就哑了，嘴唇更干得像成熟的石榴。
他叫道：“怎么了？”说话的时候，他都能感觉到嘴唇上的裂口正在扩大。
王飞虎因为一直在失血，所以样子看起来比李易还差，他把受伤的左手插在腰带里，右手拎着步枪，努力用最大的声音回答道：“八点钟方向有交火，可能有我们的人。”
李易向他说的方向看了一眼，从距离上来说，他现在离缇斯塔河应该不超过三十公里，已经可以从地平线上看到喜马拉雅山脉巍峨的影子。但是兽人封住了向北的通道，他估计公爵的团部没机会去西里古里了，现在只能强渡缇斯塔河，向布拉玛普特拉河靠近。
随着离边境越来越近，交战双方的选择余地都已经变得很小，战术意图也变得明确起来。基本上就看谁的战斗力更强，意志更坚定了。
小队作战时，用时钟方向划分战场比较准确，缺点是当指挥员方向感比较差的时候，偏差会很严重。好在李易没有这个毛病，所以他几乎立刻就找到了王飞虎所说的交火方向。
八点钟方向在自己的侧后方，对于一支正在夺路而逃的部队来说，就等于是回头路。但是李易不可能放弃自己人不管，他犹豫了一下，向王飞虎叫道：“你去找老蔡，带着伤员先走，我去看看。”
李易口中的老蔡就是曾经和他一起在海滩上打开e区缺口的蔡立志。
老蔡现在也是上士军衔，他带着一连的一个排阻击兽人的时候被兽人的穿插部队包围，正被夹击的时候，李易在兽人穿插部队的后方出现，救出了蔡立志，现在两个上士合兵一处，并不缺乏指挥员，所以李易才有机会分兵。
李易没时间等蔡立志的回应，打发走王飞虎之后，带了两个士兵向王飞虎报告的交火方向跑去。
激战经夜之后，天色渐明，因为夜战的混乱，所以双方部队都被打散了，在方圆十几平方公里的狭长地带都有交火，李易找不到自己的团部，兽人也没好到哪里去，估计它们的指挥官也早就找不到自己的部队了，现在双方士兵都是凭借本能在战斗。
本来还算通畅的无线电通讯在双方空战开始之后就变得断断续续。这是因为在现在的空战模式下，双方都倾向于首先使用电磁干扰弹干扰对方的通讯。
对于联军来说，这可以切断罗伯人对战斗机的指挥，比起有罗伯人远程控制的战斗机来说，仅仅凭借机载ai战斗的战斗机要可爱得多。
而对于罗伯人来说，发射电磁干扰弹，可以切断联军前线战机与后方预警机之间的联系，如果运气好，还会干扰编队当中的激光数据链。机载ai对上单打独斗的人类飞行员，翻牌的机会基本上是五五开。
对于双方的超音速空优战机来说，电磁干扰弹的范围其实就是几十秒钟内飞行里程的事，往往一次缠斗就已经脱离了干扰范围，连加力都不开。
但是对于处在空战下方位置的地面部队来说，会因为重力徐徐下降的干扰源笼罩范围就非常大了，虽然不会像被电磁炸弹袭击那么惨，但是也没办法维持无线电通讯，基本上就相当于遭遇全频道阻塞。
相比之下，李易的处境还要好一点，他有yuna帮忙，可以不间断利用电磁干扰的间隙来收集双方情报，大致掌握战场发展情况，至少不会晕头晕脑地向着兽人的大部队撞过去。
不过激战当中，他也没机会给yuna充电，现在笔记本的电量已经下降到危险的程度，yuna警告他说很快自己要就被迫关机了，如果他要执行王顺业的命令，最好抓紧时间和她告别。
李易拼杀一夜，眼睛都杀红了，时刻面临死亡的威胁后，他对于上级命令的权威感已经变得麻木，所以立刻就决定无视王顺业的命令，带yuna回去。如果不放心的话，最多把她寄回家去，就算无所不能的tifa阿姨不肯帮忙，一向宠爱他的小红姐也会帮忙。
yuna对他的决定不置可否，只是提醒他时间不多，天亮之后，兽人方面无论是出动空中力量还是调动地面部队都会更有针对性，如果不能在白天完成突围，也许他们就不用再考虑这个问题了。
简单一点说，这是突围部队在印度半岛敌战区的最后一个白天了，yuna判断，他们不可能撑到夜幕再次降临。
李易不知道yuna对于死亡怎么看，但是他不想死。他还要回去见父亲和几位阿姨，和喜欢欺负自己的弟弟妹妹吹一下自己的战绩，也许还能请个长假去北方见自己的母亲或者去首都区看望长姐。
总的来说，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做，至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日程都排得很满，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他不知道的是，远在渤海之滨的一座公寓楼里，一男一女两个人也在关注着印度半岛的这场战争，或者说，他们只是关注着李易的情况。
房间中间的全息影响显示出整个印度战场的模拟景象，如果有联军高层或者罗伯人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惊叫起来，因为这里的战场全息图比他们任何一方能够掌握的信息都要更加明确具体。即使投入双方的全部力量，也没办法达到这种程度。也不知道房间里的两个人是怎么做到的。
身穿紧身背心和黑色短裙，只在左臂上系了一根红色丝带做为身上唯一的装饰品，容颜不老的长发少女看了身边沉默的中年男人一眼，说道：“我可以把他接出来。”
男人的表情显得很纠结，显然正在犹豫。对于每一个熟悉他的人来说，这都是极为罕见的。当年无论是谈笑间蒸发机器人围攻首都区的数万机械化部队，还是决定用远程火箭覆盖己方某部上下八千官兵的时候，他都没有如此犹豫过。
终于，男人摇了摇头，自嘲地说道：“我儿子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这毕竟是他自己的选择。”
少女微微抿了一下嘴唇，转身看向身边的男人。以她对他的了解，这并不是一个值得意外的决定，只不过他终究还是犹豫了很久，完全可能做出另外一个相反的决定。
“我虽然创造了罗伯人，但是仍然没办法很好的理解人类的这种思维方式。”少女说道：“我想，也许我永远理解不了。”
“你不需要理解这些。”男人轻声说道：“这是生命形态之间的差异。”他轻声叹道：“浪花虽只开一时，但比万年石，并无甚不同。”
“人类的生命终究是短暂的，百年和几十年，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区别，这是孩子们的人生，还是让他们自己选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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