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他会如何？”
耳内嗡鸣如潮，喧嚣几欲冲破神智。
容锁玉突然就想起女人方才细细柔柔的嘱咐，这一刻，所有被忽略的细节都涌入了脑海，他想起了对方递药时的眼神——温柔，嘲弄。
容锁玉一瞬通红了眼眶，他恨得咬紧了牙，有克制不住的悲戚呻吟从苍白的唇瓣间溢出——她是故意的！
为什么？
容锁玉手脚冰凉，心跳缓慢得几乎停滞！为什么要让他知道这些……
他的宝宝，竟然是无论如何都保不住么？！
一股难以言述的疼痛慢慢碾过心脏，疼的容锁玉呜咽跪倒在地。
追蝶见状，立即趴身环在了容锁玉身前，下一刻，青年就栽倒在了它的身上，那只手颤抖着抓着自己的绒毛，有些疼，但它只是着急地舔着那人手背，希望能安抚到对方。
耳边二人对话还在继续，容锁玉抚着开始阵痛的肚子，越听心越凉。
“……此事无解？”
“天道不允，令正与幼崽，只可存二者其一。”
“……”
“还，还请您早做决断，以卿云仙君的身体也顶多再撑一月多，不然幼崽会……总归此子留不得！他的存在就是在害仙君……”
“碰——！！！此事容你置喙？！”
……
男人阴沉可怖的怒吼似还在脑中回响，容锁玉冰凉的手抚着自己隆起的肚子，每轻柔地抚摸一下，孩子慌乱的气息都会稍稍平稳些。
欢愉总是短暂的，再美的梦都会被荒诞的现实击得粉碎。
惶惶时日着实磨人，容锁玉不由开始自我怀疑……
每当他绝望，希望就会出现，可还不待他高兴，希望下一刻就消失了。
命运冰冷，像是逗弄，冰冷无情的嘲讽……
他高高仰着上空堆积下压的乌云，雪纷落，落上面颊时又被滚烫热泪融化。
是他的前半生过得太顺遂，所以后半生才这般坎坷苦楚么？
罪有应得么？
是自己太可恨了么？
得命运如此戏弄……
这一刻，容锁玉的思维陡然发生了一种恶劣的变化。这种衰败是早早埋下的种，它们在此刻一齐爆发，崩断了他的神智。
所有积压的负面情绪冲破囹圄，叫嚣嘶吼着开始折磨纠乱容锁玉，疯狂又浓烈的绝望如黑黢山岳，压断的不止是他的呼吸与身体，还有那本就脆弱的神经。
他突然好怨。
怨江清尘当初的提议，怨冯医师的无计可施，怨芽甜的残忍，她将真相生生剖开，血淋淋地展示在自己眼前！
他……恨自己。
恨自己这副孱弱病体，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让周围人为难，恨自己保不住宝宝……
所有办法和努力都是徒劳，在芽甜说出的真相中，一切都开始崩裂。
“别怕……”
容锁玉轻柔地抚着肚子，喘息剧烈。
他的视线早已被热泪模糊，他的脑海混杂如一锅腥臭的烂粥……他不知道“别怕”二字是在安慰谁。
大起大落……
短短几日，他就把这四个字经历了个透彻。
江清尘将自己关进了书房。
他不敢见容锁玉。
二者其一……
这个答案若是换做从前，他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容锁玉。
但现在面对这个问题，他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死……
这个孩子不能死！
他丝毫不怀疑，容锁玉失去这个孩子定会崩溃！
这个孩子的出现一直威胁着容锁玉的生命……他的存在是个错误吗？
男人一掌撑在案桌上，他的面容被昏暗天光描摹的尤为冰冷，往昔昳丽五官带来的柔情蜜意悉数消散，只余阴沉浓云笼罩。
江清尘抬手，面无表情地盯着手中那瓶去伪丹药。
他碧眸被眼睫遮了光泽，像是两块碧色死石般冷硬。
每当自己二人认为难题解决时，芽甜又会立即告诉他们还有更大的危险在后面……她这是做什么？她在逗弄谁！
“嘭——”
男人手指白皙修长，淡蓝色齑粉从他指尖缓缓流出，像是一道晶蓝水流，落地，堆积。
他不知何时变为金色的兽瞳正冷冷垂视着那摊粉末，像是透过此物在看其他东西，眸光森寒，撕肉饮血！
芽甜静静站立在首阳岭巅，如水衣袍裹挟着风雪，有股淡雅的香气柔柔萦绕着她。
女人容色清婉，神色悲悯，纯净如雪山圣女。
她淡粉唇角噙着微微弧度，湛蓝眼眸却毫无笑意，她睨着底下宏伟华丽的宫殿，晦暗的神色被乱舞的雪发割得破碎。
她划破了自己的指尖，空气里的香气愈发浓烈，但因为有风涌动，再浓郁的香气都飘散开来，成了淡雅气味。
——龙族伴生花的香味可安抚龙族。安抚一下罢，免得直接崩溃了。
“大殿下呐……”
一声温柔轻叹被寒风吹散，送到身后容锁玉耳中时已经是模糊的呢喃了，几乎让人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女人背对着他，雪发被寒风吹的散乱。少了以往的纯净，只余下一种怪异的苍白。
哪怕是在冷风瑟瑟的山巅，她依旧没有披外袍，弧线优美的背脊不畏寒冷地暴露在空气中，从上至下，隐隐可窥见一道荧白的花纹。
容锁玉不知为何，久久盯着那一处不放，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被那衣料翻飞的花纹处——想要看的更清楚，想要确认……
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步，女人听到积雪下陷的声音，立即回过身来。见到他，那清雅的面颊当即浮出一个漂亮的笑容。
她道：“大殿下。”
容锁玉不再上前，而是站在原地，警惕地望着对方。
芽甜看着他苍白的面颊，被风吹的通红的面颊与鼻尖，心脏抑制不住狂跳的同时又有些心疼。
她愧怍道：“是我思虑不周，此处寒冷，往大殿下勿怪。”
她言辞恳切，隐隐有些愧疚与不安。容锁玉看着她这副真情实意的模样，心中发悸的同时，立即抬手阻止了对方靠近的动作。
芽甜老实立定。
容锁玉道：“医师特邀我来此处，是有何话？还有……你在叫谁‘殿下’？”
芽甜柔声解释道：“自然是唤您呐，大殿下。”
再一次清晰地听到这个称呼，容锁玉莫名浑身一凉，一种难言的心悸感如洪，将他冷冷包裹。
容锁玉不适地蹙了蹙眉，他想从记忆里找出一些与这个称呼有关的信息，但却一无所获。
芽甜缓缓道：“殿下莫慌乱，此事由我为您解释。”
“想必今天下午的的话您也听见了，您与江清尘皆是龙族，您二人皆来自上仙界。”
容锁玉：“我有什么理由相信你的话？”
芽甜：“下午的去伪药药效消失了。”
她这句话方才说完，白皙的面颊上立即出现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血色殷红。
容锁玉瞳孔微缩，鼻息间那若有似无的香气似乎更加浓烈了。可还不待他困惑，女人的声音就再一次牵引走了他的注意力。
芽甜微微一笑，“如此，您可信了罢？”
容锁玉神情微变，他感到了一种深切的不安——眼前的女人好似突然变了。
芽甜柔声道：“我既是尊主的伴生花，自然要为他解愁。他如今日日为您与幼崽的事情发愁，忧思，我如今就想为尊上解愁。”
容锁玉听她这话，立即不舒服地蹙了蹙眉。
芽甜却没发现般，她缓声道：“说实话，您的身体孱弱，若不是我调理，怕是早就殒命了。您……你腹中那孩子，不论是保还是不保，你的身体都会受到几极大的损害。一想到你往后今年都要缠绵病榻，怕不是要愁死尊主。”
她这敬语突然的转换叫容锁玉愣了一会儿，随后，容锁玉就敏锐地察觉到女人的语气变了。
讽刺。
这语气软的很，出口的话却是实打实的冷嘲热讽。
她说是为了江清尘，但又自己做出关切模样，可这模样做的又太用力，显出一种虚假的狰狞——矛盾至极。
女人道：“如今有一绝佳办法可救您，近乎洗髓重铸骨血。”
容锁玉哑然，分不清她到底是在逗弄人还是在说真话……可她的面颊确实再也没出现伤口。
芽甜所站之处微高，此刻背对着天光，低垂着脑袋，面容叫人难以看清。
但即便如此，容锁玉依旧感到有一阵炙热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几乎能把人灼伤般的恶毒！
恨么？
他清清楚楚地感应出了这股浓烈的情绪——恨！
女人低低笑道：“你与幼崽皆是龙族，他出生后，嗯……不管以何方式，只要剥离你的身体单独存在后，他就会夺走下仙界原属于你的天妖之位——也就是说，他出生就会夺走你的位置，你的生命。但……他是幼崽啊，手无缚鸡之力的幼崽！”
女人的语气越来越扭曲，她依旧浅淡地笑着，但端雅的声音却渐渐变得尖锐！
“他出生之时，只要你将他吞食，你就能得到他的道运！生命！以及那个本就属于你的生存之位！！”
她缓缓掀起眼睫，唇边扬起一个大的几近可怖的夸张笑容！
容锁玉只觉寒毛倒立，不适之感油然而生！
芽甜偏头笑道：“‘吞食’您懂吗？嗯？”
寒风在这一刻停滞了，耳畔的呼啸消失，只余女人可怖的笑声在山间回荡！
她露出了一个恶劣的笑容，这下子彻底撕破了那张虚假的面皮，女人嘶声吼道：“就是，你把孩子吃了！吞吃入肚！！这样，这样您就可以恢复健康！长命百岁！！”
容锁玉面色发白，他被这荒诞场面惊得有些失声。
“这个办法最为简单，就是有点儿小小的后遗症，或许您还会留下心病，但是没关系，我会守候在您身边的，大殿下。”
说到这里，女人瞬息收敛了面上的癫狂与狰狞，温柔的笑了起来。
容锁玉面色微白，他浑身冰凉，脚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步伐踉跄，几欲摔倒。
女人见此，也不介意。她淡淡笑道：“您在看什么？我脸上有没有伤口吗？”
容锁玉死死地咬着嘴唇，眼眶微微发红。
但下一刻，他的呼吸就窒住了，因为女人近乎鬼魅般贴近了他！
她问：“您看看，有伤么？”
她白皙的面颊一片干净，再无伤痕！
那双蓝眸瞪得极圆，瞳孔几乎缩成了针尖，容锁玉牙关紧咬，浑身寒毛倒立。
女人还在低低地笑，这副可怖尊容配上那柔和得几乎能滴出蜜的声音，可怖的撕裂感更强烈了！
容锁玉在这一刻不适到了极点，肚腹几乎积压反胃着要呕吐！
女人却毫无所觉般，她问：“您说，要是我将这些说予尊主，他会如何？”
容锁玉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凝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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