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也不是为了为难卫道才一群人在在这里等他回来的。
斯卡多左看右看，弱弱道：“尼贝尔，你就服个软。”
铁匠再次敲了敲烟杆儿。
斯卡多浑身一颤，缩着脖子，像一只纯种蠢棕熊发现一群蜜蜂扑了过来似的。
西里斯对卫道说：“不是大事，你今天这样，谁看不出来呢？咱们好歹是这么多年的邻居，不说亲如兄弟，难道连那些陌生人也不如？心里有事就说出来，也好帮你想办法。”
不需要。
卫道在心中暗道。
不需要。
众人沉默了一阵。
阿斯塔叹了一口气，也劝了一句：“不管你明天要做什么，我们没有恶意，你不用那样警惕的。”
卫道扯了扯嘴角，还是没有说话。
空气变成了一块沉重的墨，沉甸甸要砸下来。
铁匠叹着气从嘴里取下烟枪，看了卫道一眼，沉甸甸的，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剩下另外三个人面面相觑，斯卡多眨巴着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闭着眼睛道：“我去睡觉了。”
他说着，不愿意再沁在这种沉重的气氛中，主动离开了。
紧接着是西里斯，看了卫道一眼，叹着气离开了。
卫道很轻地压抑着咳嗽了两声。
阿斯塔走到卫道身边，距离很近，低声道：“二月二十三，师父本来打算带你去城里参加铁匠会的，只剩十二天了……”
就不能留下来吗？
他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再发出声音。
卫道偷偷看他，他的表情是欲言又止的，隐隐约约，好像也很难过，那是相似的隐忍的表象。
卫道难以想象，阿斯塔会为他即将离开，而感受到哪怕是朋友离别的情绪。
他总觉得不太可能。
更何况，即使铁匠本来打算带小徒弟去城里参加铁匠会，也是为了他的小徒弟，而不是他卫道。他不能抢了尼贝尔的机会，即使这一段时间也已经不知道抢了多少，败坏了多少对方的名声了。但也许是因为可笑且不切实际的愧疚，他不能留下来，尼贝尔总要回来。
他不敢面对。
这种事，只要想想就会感到惶恐。
要他再留在这里，等着对方回来？他一开始就不该出现，他离开之后，一切才能恢复正常。
大家不是都很希望他离开吗？这是必须的。
他不能留下来。
卫道垂下眼，只当什么也没有看见。
阿斯塔静静地错身过去了。
卫道转过身看他们的背影，情绪有些复杂，蹙了一回眉，心里好像堵了一团缠着棉花丝的棉花糖。
次日，卫道进了山，找到了迷路后昏迷不醒的尼贝尔。
他一开始是不知道，对方在哪里的，然后一边学习，一边让系统帮忙，再联系联系情况，抽空偷偷找了好几次，前不久才把人找到了，人是一直没有清醒的，大概醒过来之后，这一段的记忆也是没有的，毕竟是在昏睡。
为了给众人一个哪怕只是看起来稍微合理一点的解释，卫道选择放着人在山里休养，他可以离开的时候，再想办法给人换个位置，到时候，村里的采药人来这里找药，也许就能看见人再顺便把人带回去了。
就算采药人或者别的什么进山经过的人，没有发现在路中间的半昏迷的尼贝尔，没关系，这段时间，尼贝尔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大半，就算一个人也没有帮忙的，他自己也可以起来，自己回去。
那就不需要他再做什么了。
卫道挑了一个不错的地方，正要走，忽然被人拉住了一只脚脖子。
因为脚踝被控制住了，卫道一时走不开，低头一看，尼贝尔睁着一双湛蓝色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他，就像看鬼一样。
卫道心中嘶了一声，暗道不妙：不会吧？不会吧？这双眼睛的颜色都不一样，他们究竟是脸盲到什么地步才会把我认错成他？！
“真的没问题吗？”
卫道对系统发出了震惊询问。
系统确定道：“没事的。”
尼贝尔打量着卫道，不仅没有松手反而抓得更紧了：“你……”
卫道等着他的后话，等了一会，结果看见他在瞳孔地震。
“怎么？”
卫道作出嫌恶的样子，冷淡道。
他还顺势抽了抽脚踝，没抽动。
不知道是他太弱了，还是尼贝尔太顽强了。
卫道是从昨晚之前就开始发烧的，他到现在为止水米不沾牙，也没有吃一颗药，还忙了一天，脸红都不是因为热，而是因为烧起来了，烧得越来越严重，这种情况，反而让他兴奋起来，看起来不是萎靡不振，而是精神亢奋，甚至乍一看，不能分辨出在生病。
尼贝尔就没有发现。
他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大一点：“哥哥？”
卫道真的震惊了。
他从来都是个孤儿啊。
根本不可能有兄弟好吗？？！
你们不要随便认亲！行不行？
心里虽然如此如此，面上还是镇定着更冷淡了：“你认错了。”
他的语气都平静，平静到让人有一种错觉，仿佛面前的人是泠泠月光入水，皎皎清辉化身。
如果是神明，当然不会在乎世间诸多俗人。
尼贝尔也没什么不同寻常。
他莫名突然自卑起来，委屈得开始哽咽：“哥，不是你救了我吗？我都有意识的。呜——你不想要我了，你就想把我丢在没人的地方，让我自生自灭吗？”
他好像傻了。
他还给卫道出主意：“如果想杀死我，兄长动手，我一点意见也没有的。如果想让我自己死掉，这个地方不行，可能有人进山，到时候他们发现我在这里，会把我救回去的，呜——”
他真的在哭，两只眼睛都冒泪花，湛蓝色的瞳孔比上等的宝石更惊艳。
然而他起不来，卫道怕他到处乱跑，毕竟是公认的特点，有备无患嘛。
这就是未雨绸缪还撞上大雨了。
没想到，好像反而坑到自己了。
卫道忽然怀疑起系统：“难道你给我的药出了问题？”
这话怎么那么像恶毒男配会说的话呢？
卫道反思了一下自己，不应该啊。
系统用萌萌哒语音包回答道：“没有啦，怎么可能会给宿主有问题的药呢？”
没什么不可能！当然要给一包有问题的药看看究竟是什么问题啦。
更何况，也不是很影响嘛。
系统乐在其中。
卫道再次抽了抽脚踝，尼贝尔一点要放手的意思都没有。
“放手。”
尼贝尔得寸进尺抱住了卫道的小腿，他还是起不来：“哥，你别走，你救了我的命，我应该怎么感谢你好？”
卫道冷着脸说：“放手。”
尼贝尔道：“哥，你想去哪里？我可以给你指路！我以后可以找你吗？”
卫道冷漠道：“你想报答我？”
他突然换了个话题。
尼贝尔见他这样，十分激动：“嗯嗯嗯！”
系统的数据库动了，一句“好臭啊！”冒出来，它差点没按住，手忙脚乱压回去，装作无事发生。
卫道点了点头，忽然温和起来：“那你就把手放开，我告诉你。”
尼贝尔犹犹豫豫，望了他一眼：“可是，万一你跑了怎么办？”
卫道暗道：小兔崽子，吃得不多，想得还挺多。
他只是看着尼贝尔。
尼贝尔也看着他，一副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卫道不想跟他耗时间，头晕起来，重复了一遍：“放手。”
尼贝尔打量他，看出他的状态似乎不对，慢慢松开手，眨了眨眼。
卫道的反应有点迟钝了：“你就在这里等着，如果没有人来救你，你就自己回去，回去之后……”
他顿了顿：“你既然说之前一直有意识，那就好办了。我对你说过的话，你都记得？”
尼贝尔点头，见他似乎没看见，应声道：“记得。哥哥不是对我说过，村子里的尼贝尔今天又做了什么事情吗？我都记得。”
他说到这里，愣了愣，似乎反应过来了，笑道：“哥哥，村子里的尼贝尔就是你？”
卫道没说是不是：“如果你想找我……不用想了，我不是什么好人。”
他想说，我早晚死在你前头，找我去阴曹地府算了。
然后他想了想，觉得这种话说出来太伤人心，不管尼贝尔是不是一心想找他，哪怕是装出来的，也不好对这个装出来这样的尼贝尔太恶意，换了一种说法。
尼贝尔感觉出来了，他仿佛一点没有感觉到卫道的杀心，像一只真正的小白兔那样，笑道：“哥哥，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书上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也不敢妄想这个。只是看哥哥的样子，不太好，是不是遭了什么药？
需要我帮忙吗？哥哥肯定有办法让我恢复正常，但是不放心，我知道。
可是，医者不自医，哥哥——不会不知道吧？”
卫道听着这些话，突然就看不惯他了。
有一股恶意。
卫道冷笑一声，拔腿便走。
尼贝尔似乎不明所以，伸出了手臂想抓住什么，在空中挥了挥落下来。
他又喊了两声，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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