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埋头清理了手下的木屑，他是一直工作的，卫道找来的时候，并不太意外，毕竟他不是第一个被找上门的人，所以他很痛快地答应了卫道的要求。
不就是学习吗？他可会教了！
事实证明，他不会。
他只是会选木头，做木工，但是他不擅长教导学徒。
于是，他让卫道站在一边观察他的行动，然而他每次开始工作的时候都会全身心的投入进去，那就完全顾不上卫道了，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屋子里多了一个学徒。
然后卫道每次都会在他差点一脚踩住自己的时候特意提醒他一下，只不过通常这个时候，二人的距离过于接近，木匠都会受到惊吓，仿佛突然发现在自己屋子里多了一只鬼。
不过木匠的胆子不小，他骂骂咧咧转了个位置，自己处理木头，顺便问一句怎么样。
卫道当然是夸奖了。
他就很满意，工作的速度更快了。
卫道是记得自己是为了学习来的，他看得很仔细，可惜眼睛不太行，想了想，也拒绝了系统带给他的眼镜，一边看一边动手，也一起处理木头。
木匠的工作总有些边角料。
卫道用这些东西练习。
他的天赋一般，但是熟能生巧。
他的练习是不限制地点的，所以练习的时间和次数越多，他的熟练度就越高，自然也就越巧。
木匠挠了挠后脑勺，检查了一下，他都做好心理准备，不要太苛责一个初学者了，虽然这个初学者只是稍微狂妄了一些，他也是可以理解的，少年轻狂是有的。
就卫道这个年纪也差不多了，要是谁阻止了他，反而会结仇。不妙。
不妙。
他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可能用到的夸赞的词语，通常是卫道在他身边观察时回答他随口问出的问题的回答。如果他真的说出来了，卫道一定不会感到陌生。
然后木匠接过了卫道的小木雕。
其实这个东西应该不算困难。
木匠心想，不会太糟糕吧？
他开始打量手里的东西，不得不说，还不错，如果不是跟他这样一个多年的老手比较，这种东西已经很好了。
他不知道，卫道为了练习这个东西，花了很多时间，也并不是随便玩玩做出的东西。
他误会了，他想：这个小孩的天赋倒是不错，难得他打铁的力气没有用在这里。
很好。
于是，木匠夸奖了卫道，然后他词穷了，他忘记了自己之前想到的言语，就只能说：“可以。”
卫道有点沮丧，他勉强笑了笑：“我会努力的。”
木匠扯了扯嘴角把东西还给卫道：“不用了，换个大点的木头试试。你不能老是对着小玩意用功，做这行的，早晚是造家具的。”
卫道大受打击，点了点头。
可能这并不是木匠的本意，但是不可否认，木匠的这番话让卫道发愤图强，用了一个全新的速度，做出了一个令他十分满意的出师作品。
“你成功了。”
木匠承认了卫道的能力。
卫道笑了笑。
他的脸色很不好，两个黑眼圈严重极了，脖子也咔咔作响，好像随时可能从颈子的断裂处翻滚掉一个头颅。
木匠的注意力并不在卫道的脸上，卫道又一直都是那样细瘦的身材，年纪又小，他就以为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或者，即使不太正常，卫道也只是稍微努力了一点，毕竟是有天赋的初学者，达到这样的地步已经很不错了。
他没有更高的要求。
他又不是那个村子边上的时妖上赶着找徒弟。
他也不是喜欢热闹的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反正自从卫道在他这里学习之后，那些村子里的小孩子就有很大一部分到处乱跑，他们还很喜欢跑到卫道面前指着鼻子乱骂，虽然不是骂他，也不是指着他吵闹，也很讨厌。
他讨厌小孩子，也顺带不那么喜欢卫道。
所以他几乎是数着日子希望卫道赶紧离开。
卫道要离开就得先学会木工，他又不擅长教导，只能希望卫道自己好好领悟了。
正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他这样很正常。
手把手教导才是异类。
木匠在这方面是个十分守旧的手艺人。
他并无错处。
他本来就没有打算收徒。
他是个喜欢安静的人，又是个喜欢独处的人，虽然手艺高超，然而讨厌被人打扰，几乎很多找上门的生意都被他吼出去过，有些坚持要他做工，他就答应了，有些直接放弃了，那笔钱本来应该属于他，自然飞走了。
卫道找上门的时候，木匠答应，并不代表他很乐意。
要知道，在卫道之前，他可一个徒弟没有，家里也只有自己，别说什么妻子儿子，他父母早就死了，连一只宠物都嫌弃它们又脏又臭又麻烦又吵闹。虽然比小孩好一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小孩长大了可能杀死他，宠物长大了未必不会。
卫道这种说清楚自己要死的人，他的顾虑就没有那么大了，反正都要死了，肯定死得比我快。
到时候，他先死，我还可以好好活着，不怕他变成鬼回来杀我。
现在卫道终于出师了，木匠一边迫不及待地把人推出屋去，一边开开心心挥手道：“不要再回来了！再见啊！再见！”
卫道转身去了面包店，这个时候的苏西瓦不在店里，她应该是在学堂里，或者正在逃课，并不会特意回到自家偷吃。
所以这个时候过来，卫道不会遇上讨厌鬼，只有勤勤恳恳开店做面包的老寡妇还在。
“你来了？”
卡瓦西擦了擦手，弯着腰出门眯着眼睛打量卫道。
她问：“苏西瓦没为难你吧？”
卫道笑道：“路上没有见到她。”
老寡妇点点头，对他招招手说：“进来吧。”
卡瓦西早年有一个丈夫，出去了没有再回来，于是一直守寡在村子里名声很好，除了她那个养女总是给她招惹事情，其他时候，生活平静，按部就班，每天除了做面包就是坐在面包店里等着小孩过来讨要或者大人付钱买卖。
她也很老了，但是比起时妖还算年轻，也许是常年的独居生活让她的脸上多出许多风霜的痕迹，皮肤松弛，肤色偏白，也许是晒了阳光，看得出曾经是小麦色，两只三角眼，鼻子很直，乍一看有点凶，但周围的小孩都很熟悉她，并不会害怕。
而且对比时妖，她长得也还算温和。
卫道咳嗽了两声。
老寡妇用厚实的棉手套在口鼻前扇了扇，慢悠悠嘱咐道：“要注意身体啊。”
然后她带上手套抓住烧得很烫的盘子，拖出来的盘子上，烤好的面包胚还冒热气。
她转过身问：“要吃一点吗？”
她说着做出尝尝的手势。
自己先揪掉面包的一个小角，放进向下耷拉着的嘴角，抿了一口，那点白丝丝的面包条就消失了。
卫道莫名觉得她更像时妖一点。
但也只是像，而不是是。
果然，还是有区别，忍不了比较。
这是不对的，应该改。
卫道说：“我还不饿，吃过饭的。您昨晚不是对我说，今天要考察我的手艺吗？”
老寡妇的牙齿有些松动，她似乎因为一条面包丝就把自己难住了，又不想卫道知道，就背对着他，点头：“是啊，如果你的手艺不错，我就算你可以出师了。你也……学得差不多了。”
她脱下手套，慢慢往屋子的更深处走过去。
卫道站在原处，看见她出来的时候，端着一盆水回来了。
“小麦粉就在边上，你知道的，靠墙的位置。现在就做出一团面包来，最好速度快一些，我想，苏西瓦可能要回来了。”
卫道点了点头。
当他从烤箱中端出热腾腾的新面包团的时候，老寡妇十分准时地醒了过来，好像刚才只是打了个盹儿，并没有就那样随便躺在椅子上就睡过去。
老寡妇慢慢站起来，她对着光仔细看了看，吃了一口，点头道：“可以了，你做的不错。”
卫道问：“那我可以出师吗？”
老寡妇点头道：“可以可以。”
她说着，挥了挥手：“你快点走吧。待会儿，苏西瓦就要回来了，她看见你，肯定又不高兴，你们两个小孩子也真是的，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呢。非要每次都闹起来。她那个脾气，也不知道以后谁管。”
老寡妇絮絮叨叨说着这些家长里短的话，伸出两只枯瘦的手推在卫道的后背。
卫道便顺着她的意思离开了。
看看时间，卫道去了种田人的屋子。
可惜人不在屋子里。
也对，一般情况，种田人是要在田里种田的。
卫道就挽了挽袖子，走在田边开始找人：“法门尔、法门尔、法门尔……”
他没有喊，只是一边看，一边喃喃自语。
莫名像是在施展某种魔法。
找到了。
卫道的声音真的一点都不大，走在路上也只有自己听见，他们是一起发现对方的。
“这里！”
也许是发现卫道不喜欢称呼，法门尔没有喊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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