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都沉默了一阵。
卫道就慢慢喝水，润了润喉咙，他才察觉出有点痛，不过也还好，不是不能忍，他就想了想，又问：“怎么会出去一次就死了呢？”
这句话的重点应该是死，然而卫道话没说完，心里就忽然想，果然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出去太糟糕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呢。
要是没有人知道，也许死了半天都还在地上晾着等风干，虽然这样想很不尊重，然而他就是免不了这么思考，又觉得，自己以后更不要出门了好些。
鲁务本慢慢笑道：“猎犬追来了。”
猎犬，不用特地说明，但凡是鲳族都知道全名，不能细说，也不能细想，因为很早之前就有那么一种故事，就是说——
“小孩子不能指月亮，要掉耳朵的。”
“那我点火玩吧？”
“这也不行，你晚上睡觉要尿裤子，自己又不洗，还是算了吧。”
“那我去吃月饼，前天不是刚过了中秋？”
“等等！月亮！”
“月亮？月亮被吃掉了！我不吃月饼了，月亮能不能好起来？呜呜——”
“小声点，那是天狗食月，你不要哭，太大声了，它就下来吃人了！”
“哦哦……走了吗？月亮怎么还没有好，都怪我，呜……”
“别担心，天狗还不要紧，月亮会自己好起来的，吃月饼也没有关系，不过，你要记得另一个，比天狗厉害得多的不可言说。”
“什么是……比天狗更厉害的？是什么？”
“这个是真的不能说，说了就会被发现，要是想长长久久安全活下去，我们就不能提起，否则全族都要遭殃的！你还小，说给你听，怕你不听话非要试一试，我们就完了！”
“肯定早就有人说过吧。为什么不能告诉我？我自己去找，找到了就念百八十遍！你说气不气？”
“你个小兔崽子！算了，你要了解也好，我给你指一本书，你自己去看，不要乱念名字，心里也不行，它们很敏锐的，要是找过来了，你也要死。一次两次是没有什么，可是这世上的人多了，你一次，他一次，简直是明晃晃的灯塔指路！懂不懂？”
“哦，我就是看看。”
“那本。”
“猎犬？怪不得是比天狗更厉害的存在，天狗只能在天上飞去吃月亮，我记得，有个鬣狗是最凶的，打猎要带着的狗确实更厉害些。时间与空间之神，永不停歇的脚步，悄无声息的接近，角度的保护，一切时空旅行者的危险，无终无始追逐猎物的凶兽……不愧是！”
故事的大概就是这样，这只是某个版本的段落，全部还要更长，像人类最长的史诗一样长。
关于那不可名状的猎犬，水鲳里妇孺皆知，要背下来就困难，要叙述就很容易，谁都知道，讲出来不一样而已。毕竟，他们还有一个更为准确的称呼——伟大种族之水鲳。
这里只是时空旅行的一个落脚点，短暂的休息站。
没有任何地方是足够安全的，也没有任何地方是可以长久的。
他们总是需要未雨绸缪，谁让身后一直有个猎犬追着不放？别说咬一口，有的胆小，看一眼就死了，还不能收尸，小心变成葫芦娃救爷爷，一送一群。
卫道听见鲁务本一提这个词，他就明白了。
不用再多问。
一般情况下，猎犬这个词在非伤亡时使用，也是单指驯养以供陪伴捕猎并长久驱使的犬科动物，但凡有所死伤，这个词单独出现就等同于恐怖降临，还会渐渐蔓延开成为一种群众恐慌。
其实未必没有活路，只是总要死一些殿后，或者铺路。
前后都有死的，中间才足够安全。
不过，这个前后死亡的同族未必都是心甘情愿的，可能是意外，可能是谋杀，可能是祖上招惹到了，后辈特别受到“关照”，所以遭殃大片，被迫为种族作出巨大贡献，也许同时还不得不再次招惹上猎犬的仇视与厌恶。
这个就见仁见智，别人帮不上忙的。
不能束手就擒，也不能莽撞冲动，怪费心神力气的，还不一定费了就好了，还是看运气。
千万里活下来一个两个就不错了。
他们是被盯上的，那先死的就是特别关注，少不得有些纠缠。
卫道皱着眉头问：“那我们是不是应该考虑……”
考虑搬走家底换身体找下一个种族存放意识的事情。
他说到这里，抬眼看向鲁务本，眼神中的意味不言而喻，只是不好明说，这种事论理也是他们这种普通群众不能也不该打听的事情，但是关系到切身利益，没有不在乎的。要说默不作声，只怕还是闷声发大财。真一点不关心，那最后死在这里的，也是那些同族了。
死了一批又一批，没学乖的都不用学了，淘汰干净了，也不用说了。
鲁务本知道他的意思，眨了眨眼，微微摇头，对他笑道：“不着急，还有一段时间。”
说着，她的脸色变得有些忧虑，垂着眼低声道：“你不知道。”
顿了顿，她似乎犹豫了一下，慢慢说：“这个地方邪门，人类也诡异，我们不好脱身。”
她说到这里，咳嗽了两声，似乎嗓子沙哑了，凑近了一点，越发小声对卫道解释：“上头在想办法，不至于被困住，也要多花点时间……”
恐怕一时还走不得。
未尽之言，言尽于此了。
卫道也有点发愁的神色，鲁务本坐回去，正在叹气，没等他们再说什么，忽然外面走近了一个人，站在外头并不进来，似乎是熟人，卫道眼角余光瞥见了一点，觉得这个人眼熟，转头要去看，那人似乎对医生说了几句话就直接进来了。
这也不用仔细看了。
人都进来了，还能不认识？不就是马爱爱？！
马爱爱跟鲁务本的关系都好到这个份上了？卫道心想，我不是只睡了一个星期吗？难道时过境迁，几年都睡没了？
他还在疑惑，没说话。
马爱爱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蹑手蹑脚走到鲁务本背后，悄无声息的脚步声像一只猫转世。
鲁务本看见卫道的神色变化，虽然以为他是在震惊，又觉得有些对不上，眨了眨眼，心里已经想明白怎么回事，面上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坐着对卫道说话。
“他们死的时候，连尸骨也没有留下，本来还不知道，不知怎么的检查出来了，才开始戒严，先打电话回家，没有人接电话，于是打到了我那里，我是带着的，接了，知道了就赶过去，本来想收尸，没有，我就想去现场看看，他们说，不安全，不让我去，我就远远望了一眼，那个地方现在都没有人了。”
马爱爱站在鲁务本身后，对卫道作出噤声的手势，卫道看了一眼，眨巴着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鲁务本察觉有人站在身后，寻思这个时候来的人也只能是马爱爱了，并不主动揭穿她，只等着看这次是想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依旧说下去，还记得节省时间，要是让别人来，卫道未必听得进去，恐怕全程面无表情，左耳进右耳出。
“当时我听见这个消息还不太相信，他们说话的时候顺便证明了一下，我就没再问，监察司的人你也知道，整日里忙，什么事都干，也不好耽误别人的时间。
一群人匆匆忙忙去了局子里，事情都办妥了，你也不用担心处理。
接电话的时候，马爱爱还跟我在一起，电话声音不小，那边说的时候，我让他们多说了几遍，他们也说了，马爱爱就听见了，我去的时候，她还跟我一起，收拾东西那些事，不至于我一个人出力。
最近不太平，家里出这样的事，我也不太忙了，闲下来休息，也不觉得累，我数了数家里的钱，你放心，我们还过得下去。
然后他们跟我说打电话没有接听，我记得你还在家里，想你应该不会自己出去，没道理一直听不见电话，当时手上有事，我就拜托他们帮忙回家看看你怎么样，要是病了直接送医院，钱是家里的，没有赖账。
他们说，电话没有人接，早就去了，本来怀疑是出事了，进去一看，你果然有事，照样是直接送来医院的。要是你好些了，想回家去，也可以，给医生说一声，咱们就回家。”
马爱爱拍了一下鲁务本的肩膀：“说完了？！”
卫道看她，大概想说惊喜来着。
鲁务本转头看了一眼人，笑道：“有事？”
马爱爱扬了扬下巴，笑道：“我也是帮了忙的，怎么不提呢？”
鲁务本点头：“确实，帮了大忙，要不是有你，我还未必坐在这里，该去练习身外化身了。”
这是玩笑话。
卫道点了点头：“那这几天，也是你们两个互相照顾？”
马爱爱双臂抱在胸前，挑了挑眉：“互相？还得加一个，有事没事看看你，顺便就照顾就照顾，说起来，你什么能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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