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唐德忠这辈子第一次跟自己的儿子说这么狠心的话。
平常连教训的话都没怎么说过，还没有孩他妈讲得多。
但他不后悔。
他必须要说。
任他儿子有多硬的骨头，他都要给他磨软。
这本就是一个父亲该有的威严。
他也迟了二十五年。
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
没有一个父亲该有的样子。
这样硬着来，也果然是有效的。
旁边的小子放下了手里的零食，有洁癖也没有去洗手，而是用嘴巴把手指吮了干净。
跟小时候吃了东西一样。
让唐德忠刚硬起来的气势，又心一软。
赶紧收回视线，继续冷着气势说话，“还有当司令一事，就算我退休了，你以为你能当上？就算你能当上，你又以为你能胜任？十几年前你因为妹妹，选择要当兵，今天你也因为妹妹，选择要当司令。一个军人，可以因私人感情踏上这条路，但绝不能因私人感情在这条路上前行。”
“我这辈子，军旅和家庭都处理得一塌糊涂，但我唯独没有违背最初入伍在红旗下宣读的誓言。我唐德忠因存亡危难之际入伍，愿为黎明破晓而浴血奋战，愿保国泰民安而奋斗终身。”
“前者我做到了，后者我也守了二十五年。这二十五年，比起前面那最艰难的几年，我过得更加艰难，我一次一次动摇我的初心，一次一次陷入到私人感情，是我的老师和我的战友将我拉回来。我老师说，军人，没入伍前，是一个家庭的儿子，丈夫，父亲，入伍后，便是千千万万个家庭的。我花了大半辈子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可以说比咱们部队刚入伍的新兵都明白得晚。”
“你可以讲我们家情况特殊，我们家丢了妹妹，我们家不幸遭遇了这么天大的悲剧，但与千千万万个家庭来比，不，不用比远了，就与那冷血混蛋贺云峰相比，已是不及。我也不讲他的这二十五年是怎么过的，就讲现在，讲知情人都替他高兴的这件事，他找到了他的儿子，他儿子没死，你觉得此刻他本人会比前二十五年都开心吗？”
唐德忠说到此处，才偏头将视线落到他那安静坐在餐桌位置的儿子身上。
侧对着他，也看不清那小子的神情。
自然也是等不到回答。
唐德忠并不恼，也不在意，火候是已经够了。
再将视线落回餐桌餐盘里的零食上。
一盒十二个，儿子刚才尝了两个，还剩十个。
也还不算亏。
看着这美味的糕点零食，唐德忠就忍不住起身靠近，而后伸手拿了一个放进嘴里。
也预料之中，没有被拦着。
余光瞟一眼坐着的臭小子，稍微低着头，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让唐德忠也不自觉坐到了这小子的对面，好像就是想看清一样。
但一坐下来，对面的小子就立即要起身。
唐德忠赶紧将视线转到餐桌的零食上，还将餐盘拿到自己面前，一边用手指拨弄里面的糕点，一边假装严肃呵斥，
“老子在问你话，你要上哪里去。”
这样的呵斥也是有用的，那小子虽然没有立即坐回来，但也是到茶几上拿了茶壶和杯子，又坐回来了。
坐回来，又没见他倒茶水喝。
也只有一个杯子。
那唐德忠要强势到底，就得要抢这个杯子，倒水给自己喝了。
但又怕惹着这小子。
导致前面这么长的铺垫都破功。
就一把抢过杯子后，一边倒茶水，一边立即继续接着说话，自问自答前面的问题，
“我刚才问你，贺云峰那冷血混蛋找到了自己的儿子，你觉得他此刻会不会比前二十五年都开心？”
唐德忠又拿了个糕点放进嘴里，虽没有半点甜味，但却甜到了心坎里，也跟他后面回答的内容相映衬，
“他开心的，他当然开心，他开心得巴不得立刻马上能将儿子认回去，而不是像半年前刚见到贺万疆那臭小子时一样，只知道逃避，甚至后悔遇到。这个中原因，你也清楚，而他为什么现在能直面万疆，想快些认回他，这其中原因，你也清楚。”
“就像假如我们哪天找到了妹妹，我们必定也会跟贺云峰一样，不敢立即认她，但当她哪天出现危险，差点又离我们而去时，你说我们会怎样？我们会受到怎样程度的惊吓？”
“骁年，工程部队大事故时，你不在现场，你回来看到的就是贺万疆那臭小子已经可以跟你对峙的程度。你不知道在那之前的半个月里，我们在场的每个人都经历了什么，所以你生气万疆选择退伍，生气我们都同意他退伍。”
“他差点死了，不，他是已经死过一次了，那是我第一次那么恐惧死亡，我相信那也是在场的每个人第一次那么恐惧死亡，包括我向来认为最冷血无情的贺云峰。我永远忘不了救援那天晚上，分明已经找到了人，可却无法营救，贺云峰在对讲机里，下达撤销救援命令时的泣血悲怆，但他前后只思考三秒钟，就下达了那道让他又再次犯下滔天罪孽的命令，随后才是我下达同样的命令。”
“我可以明确承认，若不是贺云峰下达命令在先，我做不到下达撤销救援的命令，我不会命令救援队去冒死营救，但我会自己一个人去，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我心爱的孩子死去。但贺云峰的命令点醒了我，我不可以去，为什么？骁年。”
唐德忠抬头看向了对面的小子，也许是他气场透着前所未有的强势，让对面的小子不再低头，唐德忠得以看到他的神情。
可看到了，却让唐德忠心一揪。
立即将手里的糕点递了过去，像小时候，看到儿子每次露出这种痛苦表情时一样，赶紧拿他最爱吃的零食哄他。
但每次都不接。
也从此再也不吃甜食。
是因为自妹妹丢失后。
所以，没给出去的甜食，唐德忠就都自己吃掉了。
后来慢慢成了习惯，心里一痛苦的时候，就拼命吃甜食，最后才把身体吃出了毛病。
此刻递出去糕点的唐德忠，也许是想起了过去的习惯，知道儿子肯定不会接又转而往自己嘴里送。
但在快放进嘴里的时候，一只年轻大手伸过来，从他手里拿走了糕点，放进了自己嘴里。
慢慢嚼一嚼了吞下，又像开始一样，把手指吮干净，而后起身再去拿个杯子来。
要倒水喝。
唐德忠将自己面前倒了还没喝的水递过去，收起自己的冷气场，变成久违的慈父形象，提醒一嘴，“刚吃完糕点，不着急喝水得好，丫头说，她这一盒糕点的味道都是相关联的，你吃完一个，接着再吃下一个，会有惊喜哦。”
说着按丫头摆放的顺序，又递一个给自己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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