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行人的衣服变得越来越厚重,路灯下的路上有个小屁孩骑着自行车边按铃铛边摇摇晃晃，七拐八拐总算稳住方向。
绿化带里的木芙蓉叶片上的白霜还未化开。
一辆车停在餐厅门前。
赵翊下车，门口带着白色手套的侍者替他推开门。
孙淑华已经在里面等着了,她旁边还坐了个女孩，杜存希。
杜存希从小受赵家资助长大，最近几年一直在国外留学，今天刚回来。
“妈。”赵翊径直走过来，目光在杜存西脸上滑过，坐下喝了口茶。
他穿着件黑色外套，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
杜存希给他打招呼，“赵翊,哈喽。”
他们俩很久以前就认识了,只是互相没什么深入的接触。
不生也不熟。
不出二十分钟,孙淑华把这顿饭的宗旨交代完，留下一句“存希刚回来，小翊你有时间带她转转。”然后挎着包走了。
赵家资助杜存希不是白资助的,等同于一种资源兑换。
她学成回来,半辈子都得给赵家工作。
杜存希无所谓,“我不在这里工作,就会在那里工作，反正都是工作。”
她更感兴趣的是:“你妈之前跟我提过,希望我和你多接触,最好能结婚的那种。”她笑容满面,直勾勾地盯着他，明显对他很感兴趣。
他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我有女朋友。”
“我不介意。”她眨眨眼,弯唇,大方又善解人意:“如果以后我们结婚，你可以出轨，我们可以各玩各的。”
“我介意。”
他起身走了，看都不想再多看她半眼。
地下停车场一辆白色轿车驶出，孙淑华手肘靠着车窗，揉了揉太阳穴，略显疲倦。
赵翊蓦然出现车前，司机紧急急刹，回头道:“夫人，小翊他……”
孙淑华抬手表示知道了，淡然地打开车门下车，隔着几步的距离问:“怎么了？”
地下停车场过于阴冷，寒风穿堂而过。
他立在原地低了低头，又抬眸。
“妈，很久没和你一起散过步了。”
久到记忆已经模糊不清。
她神情默了默，最终淡声:“很晚了，让让，我要回去了。”
风真的很冷。
车从他身边驶过。
安全出口标志闪着绿色的幽光。
他靠着墙抽烟的时候，在想，他在虞灿眼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形象。
而那样的形象，又能维持多久。
虞灿半夜睡不着，起床上了个厕所，回来翻手机玩。
看到了一条留言。
来自天津的一个23岁女孩，网名叫‘苦熬121212’
gorilla，这是我第一次在网络上留言，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我在遥大官网上看到了你给石板路改造涂鸦的视频，激动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我真的很羡慕你的生活，丰富多彩，精致美好，能看出你真的在享受人生，一定有很多人喜欢你吧。
而我，完全是你的反面例子，我做过很多不好的事，这些事情永远无法弥补，我大学的时候和父母断绝关系，和亲戚闹掰。
我现在每月只有两千多块的工资，住在10平米的合租房里，房间里只有一扇手绘的窗户聊以□□，隔壁就是这层楼的公用厨房，一天24小时都有人使用，叮叮当当的声音让我每晚都难以入睡。除此之外，就我本人来说，我脸上有很多痘印雀斑，皮肤粗糙黝黑，在街上只敢低着头走路，我是一个由不幸和缺点堆砌出来的人，我不喜欢我的工作，也不喜欢所有的人际交往。
我时常想自己这样活着真的有意义吗。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博取同情和施舍，因为就算有人给我一百万，我也不会变好，我没有一个朋友，不会和任何人相处，即使再好的朋友，再深的感情基础，都会被我搞的一团糟。
没有一个人爱我。
每一天的太阳升起我都心如刀割。
你可以告诉我，到底怎样才能好好生活吗。
哪怕一天。
哪怕一次。
……
这位网友对自己的用词和恶意触目惊心。
跌倒过的人知道那种滋味不好受，会不自觉想给别人点力量。
虞灿怕打字的声音吵到室友，披了件衣服爬下床走到阳台，逐字逐句斟酌回复了这段私信。
‘苦熬’你好，我看到你的个人简介，你才23岁，多好的年龄。谢谢你的信任，把于你而言这样私密的话告诉我，从你的文字里，我感受到你是一个温柔细腻又善意宽和的人，即使在很糟的情况下，仍然言行有礼，没有对人说难听的话，并且还会在看到别人的视频后由衷为别人感到激动喜悦。
首先，我要说的一点是:你现在之所以痛苦，并非自己真的有多么大的过错，只是有进取之心。因为安于现状的人，不会感到痛苦。
从这一点来看，你已经超越了很多人。
对于你说的羡慕我的生活。
我想说，我在很长的时间里跟你的生活状态一样，但我没你做的好，我别扭，拧巴，自卑，恐惧，经常冲人大喊大叫，歇斯底里，甚至无法像你这样勇敢地说出自己的问题。
对于你询问怎样才可以好好生活。
我想，如果我是你。
我会先攒钱换一处住处，减少噪音对睡眠的影响，如果实在无法更换，那么我会买一对耳塞，这个在市面上售价大约两元。这样即使有噪音也会小很多了对不对？
对于脸上的痘印和雀斑，它也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会尽量放下对它的敌意，尝试转换风格，让它变得协调。我会认真清洁好自己的皮肤，多出去看看阳光，相信我，阳光和清洁的空气是这世上最为珍贵而又免费的东西。
在购买衣服的时候，我也会选择偏深色调的服装，这样可以起到修饰肤色的效果，如果觉得暗沉，可以增加一点小的亮色的配饰，例如丝巾，在市面上大概十元就能买到。
心有余力的话，再去市图书馆看两本书。听说天津市图书馆很漂亮，在里面坐着一定是件惬意的事。
晚上躺在床上，我会认真专注感受这些细小的变化带来的美好。
既然可以改变一点，那意味着还可以改变更多。
毕竟100不就是一百个1吗。
对于你提到的没有人爱你。
我爱你。
我真诚地希望你变得积极，自信，勇敢，快乐。
希望你能看到我的回复，这世上有人爱着你。
即使眼前的状况不如人意，但我们活着，就有改变一切的能力。
第二天，虞灿去参加创新创业分享会。
因为昨晚上熬了夜，她的眼底带着点青色，脑袋也闷闷地。
“虞灿，这里，这里！”吴茉莉站起来给她招手。
她走过去坐下。
阶梯教室坐满了人。
黑板上写着:创新创业大赛分享会。
其它几个组员陆续也都到了，他们依次跟对方打招呼。
周路遥坐在前面一排，转过来，表情还是有些许腼腆:“嗨。”
虞灿发现半月没见，他瘦了好多，下巴和脖子已经能分开了。
组里那两个人工智能专业的男同学开玩笑说:“虞灿，俺俩以前有眼不识泰山，没看出来你这么牛。”
他俩一个叫张阳，一个叫徐亚，这会儿说的是地面涂鸦的事。
在遥大这个牛人齐聚的地方，能够上一次校园官网，那可真的是牛中之牛。
现在跟他们都熟了，她笑说:“那你们现在抱大腿还来得及。”
实际上她觉得人工智能的才真的牛，一般人哪能吃得透这个专业。
吴茉莉抱她胳膊，“诶抱住了。”
“哈哈哈哈……”
气氛非常欢乐。
周路遥默默写着资料，偶尔转回来对他们笑笑，但基本不怎么说话。
“大家，好了。”会长拍拍手，站在讲台上对着麦克风说道:“今天我们针对大赛介绍几个项目，然后大家讨论决定各自小组的项目。”
虞灿小组上次做的创意八音盒模拟销售数据非常好，每个人都发挥出了自己的专业能力。不过那个项目是为了让组内组员磨合练手用的。
现在要正式定一个新的完整的项目。
“那我们这次做什么项目？”
“创新创业，创新，怎么创新？”
吴茉莉提议:“要不我们做机器人，不刚好有两个人工智能的队友嘛。”
“倒是个好意见，”徐亚想了想，“但是你从哪里看出我们会做机器人？”
望周知，学人工智能不等同于会做机器人。
他们现在的水平顶多搞搞智能家居，像自动窗帘，声控灯之类的。
“属实是抬爱了。”
“我们还是务实点，先想一个简单的项目，其实看似简单普通的实则受众群体最大，举个例子，空气是最普通的，每个人都需要，存在即受众。”张阳说。
吴茉莉再提议:“那要不我们做惊喜策划？类似于婚庆公司，专门面向学生群体的。”
虞灿福至心灵:“可以诶，这种公司虽然多，但在学生群体这一块没有覆盖，有市场空缺，我们可以扩大业务范围，不只是搞婚庆，求婚，还可以加入毕业典礼，生日会，告白这些项目。”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个项目挺靠谱的。”
他们继续围绕着这个项目讨论，做细节补充，越说越兴奋，直到会长做了个“停”的手势。
吴茉莉搓搓手开溜:“不好意思各位，我还有另一个社团也要开会，撞时间了，先走一步。”
“没事。”
会长总结:“好了，我们看到大家讨论的很激烈，效果非常不错，但大家初次涉猎，肯定有很多不明白不确定地地方，在这里我们请来了上上届全国赛区的冠军获得团队成员，大家可以现场向他请教。”
他还没说名字，大家都知道请来的人是谁了。
因为这种大型比赛的关注度非常高，是高校的一场盛事，团队要经过校级初赛，获胜者代表学校参加省级复赛，再胜者团队代表省市参加最后的全国终赛。
到了全国赛区，年年都是那几个top大学角逐。
遥城大学在这方面一直有些短板欠缺，近五年就拿了那一次冠军，当年全校风靡，广播站反复播他们队的采访语录。
遥城都市报专门给他们留了5*5的庆贺版面。
来参加培训的人都对这个大赛有了解，自然知道那个夺冠的团队是哪些人。
虞灿更知道。
但他怎么没提过要来培训会。
她看了眼他俩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他问中午吃什么。
她还没想好，所以没回。
教室里炸开了锅，闹哄哄的。
“是赵翊他们团队吧？”
“那个队里只剩赵翊还在了吧”
“你们把他叫来了？”
“卧槽，开个培训会还能看帅哥，值了！”
……
虞灿看见前面有两个女生手挽手，其中一个对另一位说:“我在网上看过他们的比赛现场视频，里面那个赵翊，真的好帅，又帅专业能力又强！”
另一个女生劝道:“但我听说挺渣的，脚踩几条船，换女友比换电池还快。”
“你这么一说，更吸引我了。”
“你有钢铁之心？”
“我有似！水！柔！情！”
……
赵翊坐在教室外的排椅上，听见里面传来的起哄声，瞬间不想进去了。
当年得奖后一段垮兮兮的采访录音被放到校园广播站反复播放的阴影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他那时候才大二，跟几个学长一起搭的伙，现在那几个学长都读研或者工作了，在校的只剩他了。
会长给他招手，“来呀来呀！”
赵翊走进教室。
他穿着件黑色棒球服休闲运动裤，黑色短发清爽利落，脸部轮廓清晰。
上了讲台后，谁也没看，操作桌面电脑，调出要用的资料。
午间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斜斜地落在他胸口的位置。
教室一片喧闹，帅哥谁不喜欢，大家明目张胆地举起手机拍照。
跟什么小心思都没关系，单纯喜欢美好的事物。
虞灿也拍了一张。
张阳无意间看到这一幕，连连摇头，戏谑:“啧啧啧，现在的女生哦，见了长得帅的就走不动路，肤浅。”
赵翊调试好幻灯片，抬头，表情淡然。
教室迅速安静下来。
大家闹归闹，学的时候就认真学。
赵翊手扶了下麦，说:“现在这个阶段，每个小组应该都有了想做的项目，你们可以……”他简单介绍了几句，大家开始就自己队的项目问题提问。
他作为往届参加过的老人，考虑全面，不只着眼于当前局面，对市场的发展趋势和项目本身的发展潜力，项目可实现性都有相当老道的看法，回答问题总能一针见血。
在座的大学生都是人精，谁讲的真的有货，谁虚头巴脑的，听几句就知道。
现在讲台上这个人明显是前者。
众人都非常积极的抓紧机会提问。
虞灿也站起来提了个问题。
不过，虞灿还是有点意外周路遥的改变。
他三次主动举手，当着整个阶梯教室上百人提问。说话断断续续，声音也颤颤巍巍的，脸部因为紧张一片涨红。
但他还是再一次，又再一次地站起来了。
即使提出的问题并不多么高明，甚至三个问题之间有部分重复。
赵翊抬手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创意不错，创新不够，有些偏理想化。”
大家都开始听他的分析。
“天使投资人在投资项目是最看重的两点，一点是人和团队，第二点是选择未来的趋势，有了屠龙刀当然牛逼，但世上没有龙，短时间内也不能创造出龙，一流的创意配上三流的执行……”
她看着讲台上的人。
他用自己的能力，影响着别人。
何谓优秀。
有一分热发一分光。
意气风发是他，无所不能是他。
赵翊继续援引了几个金融案例，告诫同学们警惕郁金香投机，防范黑天鹅威胁。
距离下课还有一分钟，同楼层有其它班级提前下课，楼道开始吵嚷。
众人都还有些意犹未尽。
“我想要微信，好想要啊啊啊！”前面挽着手的那个女孩紧张又激动，压低声音叮嘱旁边的朋友:“你等会帮我拿下包，一下课我就过去找他要。”
“行行行，你放松，别抓我，真去？”
“真去！”
“谢谢赵学长的分享，”会长笑容满面地看向赵翊，调侃地问道:“你今天回答了这么多问题，那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他在旁边整理资料收纳u盘，本想说没有，但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发现那条消息还没有被回复，眉峰动了动。
“有一个。”
“是什么？”会长非常期待。
下课铃响起，培训结束。
他抬头往阶梯上看，“中午吃什么？”
“我去！”
就这？
还以为要问什么高深的问题。
但少年的灵魂最不缺的就是娱乐精神。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回答。
“西红柿炒鸡蛋。”
“创业都是艰苦的，我吃早上剩的馒头。”
“马铃薯炖土豆。”
……
大家边开玩笑边收拾东西陆续离开。
却看见赵翊一步步走上阶梯。
张阳给虞灿告别:“下次见。”
她坐在原处没反应，盯着前方。
张阳顺着她的方向一看。
赵翊眼神锁定虞灿直直走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挂了根u盘绳，绳子一晃一晃的。
完全没了刚刚那股子正经劲儿。
他在她前面一排坐下，用指节磕了磕桌面，锐利的眉眼带着笑。
“问你呢。”
“中午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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